“胜利之本”的文学寻绎

 ——读铁流报告文学《靠山》

白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与党史题材有关的写作，在文学创作中一直连绵不断，已构成了当代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焦点。在喜迎建党百年的前后，跟党史有关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报告文学作品，佳作连连出现，令人惊喜不断。其中的一些作品，选题独到，题旨正大，内蕴厚重，叙述讲究，无论是从党史题材的写作延续来看，还是从报告文学的创作的进展来看，都堪称创作的新收获，文学的新成果。铁流于近期推出的报告文学新作《靠山》（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6月版），就属于这样一部值得人们高度关注的报告文学力作。

《靠山》一作在封底的内容简介中介绍道：“本书全景式地呈现了革命年代尤其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人民群众踊跃支前的动人场面。”就作品直接和主要的表现对象来看，这确实是作品的一个基本内容。但你仔细阅读起来之后，就会发现这部作品的故事与题旨，要丰富得多，浑厚的多，远非一个“支前”所能予以简单概括。作品在“支前”这样一个连缀起不同时期典型事例的故事叙述里，由“支前”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既再现了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揭示了中国革命的成因所在，内中还承载了与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中国革命的经验等有关的思想意蕴。可以说，这部作品是以写“支前”的方式，来揭示“靠山”的深刻蕴含。

起初阅读《靠山》，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感觉，是从内容的逻辑关联上看，作者的着眼点似乎比较分散，运笔用墨也相当散漫。第一章写长征前后，第二章写济南锄奸，第三、第四章写沂蒙抗战，第五章写晋察冀抗战，第六章写淮海战役支前。故事与人物，除去都是革命的事和革命的人之外，似乎都没有什么紧密的关联。但认真阅读和仔细品味之后，又会发现这些不同时段的看似欠缺关联的叙述，内里又有一条隐含的主线，那就是在革命的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发展阶段，中国共产党人发起和组织的革命斗争、革命战争，都有人民群众的无畏参与，都有人民群众的舍身相随，都有人民群众的巨大奉献。可以说，作品围绕这样一个总的主题，来调兵遣将，因事制宜。因此，在过去的宏大历史叙事的写作中常常是配属角色的普通民众，恢复了本有的历史主角的地位，气壮山河地登上了文学的前台。

就阅读时的感受，阅读后的震撼而言，作品给人影响至为深刻，令人读后为之感念不已，为之深长思忖的，还是那些描写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严酷战事和人民英模的部分，比如以下五个历史场景和事件片段：

其一，是山东莒南的渊子崖村，在日军的“铁壁合围”中，为了保护留给八路军的粮食，村子里的老百姓自主地组织动员起来，在自卫队员的带领下，凭靠着土枪、大刀等，打退了前来抢粮的百十名伪军，后又利用围墙和地道，与日军一个联队顽强对抗。没有打过仗的农民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从阵地战打到街巷战，一直坚持到八路军一个连和区中队赶来参战，使日军畏忌而退。渊子崖村的村民，以一百四十七人战死，一百三十八人重伤的代价，书写了中国抗战史上渊子崖农民自卫战的辉煌一页；

其二，是在山东沂水游击区，在一次侦察中与日军遭遇侥幸活下来的八路军战士郭伍士，被山间放羊的张恒兰发现后救了下来，背回家中。张恒兰的母亲张大娘见到受伤的小战士，心疼不已，悉心照顾，除去为小战士调养身体，喂吃喂喝，还要在日军扫荡之时，在苞米秸和地道里藏来藏去。直到郭伍士痊愈之后要归队，张大娘一边准备路上的吃喝，一边念叨：“儿行千里母担忧”；

其三，是晋察冀的北岳区在对日作战中，五团一连连长邓世军身负重伤又罹患疟疾，急需留下隐蔽治疗；平山县的农家妇女戎冠秀在这时挺身而出，把他从山洞背回家中，又请来郎中为其医伤疗救。为了能让更多伤员得到照顾，她把下里松村变成了伤员中转站；她还勇敢地出任村妇救会会长，把妇女姐妹组织起来，开垦荒地，抢种抢收，用自己打下的粮食支援前线，以多方面的卓著功劳成为受到边区政府表彰的劳模；

其四，是在解放战争期间的山东蒙阴地区，留守家园的农村妇女李桂芳、李凤英、李红梅等32位女性，组织起来，做军用被服、筹运军粮，全力投入民运工作。在华野九纵尖刀连急需渡过汶河遇到困难的危急时刻，她们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用柔弱的身躯搭成人桥，使得我军尖刀连的战士顺利渡过汶河，争得了战斗的先机。

其五，是在淮海战役期间，山东莱东县的村民唐和恩，王桂一，于炳川等人，听从组织召唤，踊跃参加支前民工队，他们用木轮小推车送粮食，运弹药，随着战争的不断推进一路跟进。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行，舍生忘死地劳作，行程达到了5000多里。而如唐和恩这样的支前民工，整个淮海战役期间约有543万人之多。

这些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在作者有声有色的叙述中，鲜活而生动，真切而引人，今天读来,仍然感天动地，令人热血沸腾。作者在作品的最后，转述了前苏联著名作家西蒙诺夫到中国的淮海战役发生地实地采访之后，对以少胜多的淮海战役的胜利寻绎出一个重要答案，那就是“兵民是胜利之本”。这样的一个总括性的结论，因为秉要执本又凿凿有据，确实令人服膺和深信不疑。

“兵民是胜利之本”是毛泽东同志于1938年在《论持久战》中提出的一个著名论断。这一论断，包括了革命战争是人民的战争，战争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人民群众是战胜胜负的决定因素，军队和人民的团结与进步，是战胜一切敌人的根本条件等重要思想观点。这一光辉思想，既是对中国革命特点的深刻把握，也是对中国革命经验的独到总结，引导着中国革命战争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今天重温“兵民是胜利之本”，我们在新历史条件下，还会体悟到这一重要论断更为深邃的蕴含，更为重大的意义。中国的革命战争是人民的战争，兵民是胜利之本的理念，既包含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历史的主人，是社会发展的动力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还包含了中国共产党坚持实行依靠人民、动员人民的群众路线，其实也深含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来自人民，为了人民，依靠人民，这是中国共产党独的属性和特有的党性所在。正因如此，党与人民血肉相连，一体同心，休戚与共，生死相依。

至为重要的是，《靠山》一作，用大量丰富与生动的感人事例，在两个方面提供了重要的佐证。即中国共产党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艰苦奋斗，前赴后继；人民群众为了民族解放的自我利益众志成城，同心勠力。这种同心同德的前行，同舟共济的奋斗，能够克服一切障碍，能够战胜一切敌人。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胜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民当然是“靠山”，人民又不仅是“靠山”。一言以蔽之：“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靠山》由一个个出于历史事实的典型事例，写出了党和人民、人民军队与人民群众、中国革命和中国人民最为真切的血肉联系，至为真诚的命运与共，揭示出了由革命史为主线的中国近现代史的真谛所在，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与使命所在。这对于人们回望党史，认识历史，增加政治自信，民族自信等，都有十分强烈又极具说服力的现实意义。在这样的意义上，《靠山》这样的作品因为好看耐读又感人启人，能起到一般的教科书所起不到的特殊作用。

　《光明日报》（ 2022年03月09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