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立长篇历史小说《梁武帝大传》(第一章)
一、银鱼背后
南朝齐永泰元年(498年)八月,正是酷热难耐的时节。雍州治所襄阳府衙,虽说绿树环绕,荫翳蔽空,可也阻挡不住烈日的威力,直晒得人蔫头耷脑,心烦气躁。雍州刺史萧衍在闷热中忙完了一天公务,脱下官服,换上便装,走出府衙,深深地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腰肢,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声喊道:“庆之,庆之!”
十四岁的陈庆之正是青春年少,他满脸英气,一溜小跑而来:“来了来了!老爷有何吩咐?”
“天气不错,我也有空,走,咱们到雍水打鱼去。”萧衍饶有兴趣地说。
“不……不去了吧,老爷布置的事情还没做完呢。”陈庆之挠了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事呀?”
“背诵《棋品》呀。”
“噢,你不说我倒忘了。不过,棋艺博大精深,光名谱就有不少,哪能三天两天就能学完?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呀,得慢慢来。”萧衍借机点拨着:“再说,你也不能光死板地背棋谱,还要结合沙场实战。”
“老爷,下棋就下棋,怎么跟打仗扯到一块去了?我不懂。”陈庆之眼光茫然地看着萧衍。
“下棋是双方对弈,打仗要两军对垒。战场上不能盲目冲杀,要攻彼顾我,方能取胜。下棋也是一样,只有把下棋看成打仗,你手下的棋子才有生命,才有活力,你的棋艺才能进入出神入化的境界呢。”萧衍上前抚摸着陈庆之的头,“走,去打鱼,路上我给你讲打仗的故事。”
“下棋和打仗结合,跟打仗结合……”陈庆之反复念叨着。
雍水之上,波光粼粼。许多渔夫驾着船,唱着渔歌号子:
天蓝蓝,水荡荡,
风吹莲花扑鼻香。
扯起篷,抡起桨,
赤身露膀打鱼忙。
鲤鱼美,鲢鱼靓,
一网一网打满舱。
鱼满舱,心里爽,
挣得家兴业又旺。
随着一声声嘹亮悠长的渔歌声,一条条大鱼被网到了船上。
萧衍被渔歌吸引着,陷入了深思,竟忘记了下渔网。
陈庆之急了:“老爷,快下网呀!”
“不急,你看眼前这景多美呀,要是没有公务羁绊,没有世事烦扰,就像那空中的鸟儿、水中的鱼儿,自由自在,该多好呀!”萧衍望着远处感叹着。
“你又不是鸟不是鱼,你是人呀……哎呀!”只见一条大鱼跳进了船舱,陈庆之高兴地跑过去,抱在胸前,“老爷你看,是一条鲤鱼,这翅膀真红真亮……哎,老爷,这鲤鱼是不是在跳龙门呀?”
“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发生在黄河上游的并州,在北魏境内,离我们这里远着呢。”
“老爷你说,是不是鲤鱼游到了这里,专门来跳龙门的,听大人说,鲤鱼跳过了龙门,就变成了龙,只有鲤鱼有这个本领,是真的吗?”
“是有这么个说法。”
“这可是吉兆啊,这鲤鱼是专为老爷来跳的,老爷以后定会大富大贵。”
“不要胡说!富贵是自己争取来的,是靠勤劳和汗水换来的,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取来的,岂是一条鲤鱼送来的?”
“那这条鱼怎么办?要不拿回去煮了给老爷下酒?”
萧衍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还是放了吧,但愿这条鲤鱼能跳过龙门,真的变成一条龙。”
陈庆之看了看萧衍,萧衍表情严肃,又看了看鲤鱼,那鲤鱼红中透着黄,黄中透着亮,尤其那对眼睛,晶莹清澈,似有万顷碧波注入其中。陈庆之有些不舍地放开手,使劲往前一送,鲤鱼摆一摆尾巴,向远处飞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潜入了水中,激起串串浪花和圈圈涟漪,与天空的彩虹连接起来,蔚为壮观。
“叔达,叔达!”张弘策身穿道袍,头着道冠,骑马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快上岸,有急事!”张弘策是萧衍的从舅,二人年纪相当,年幼时常交游相处,现在是萧衍的录事参军。
“舅舅,什么事呀?”萧衍跳下船问。
“皇上有诏令。”
萧衍打开诏令看了一下说:“皇上向我征求百斤银鱼,而且还要活的,说是十万火急,不得延误。”
“小银鱼一出水就会死掉的,怎么能把活的送进宫里?”陈庆之站在两个大人之间,显出很犯难为的样子。
萧衍也皱起了眉头:“是呀,这可怎么办?”
张弘策说:“这不是问题,可以把鱼养在水桶里送进宫。问题是要你亲自去送,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皇上在宫中深居简出,吃腻了山珍海味,想吃雍水的银鱼了呗。”
“不会这么简单……听说银鱼能做药饵。”
“莫非宫中有人生病了?是皇子?是公主?还是哪位嫔妃?”萧衍反复数算着。
“我看都不是。”张弘策似乎早已参透其中玄机。
“那会是谁?”
“还会有谁?是当今皇上。”
萧衍扳着手指数算了一下:“皇上刚刚四十七岁,春秋正盛,怎么会生病?”
“皇上是人不是神,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张弘策四下里看了看,凑近萧衍,“如果是其他人,怎么会下诏向外藩征求银鱼?如此看来,皇上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轻来轻去怎会如此兴师动众?毕竟国命系于皇命,皇上的安危牵动着社稷根基的牢固啊。”
“舅父言之有理,肯定是皇上病了。庆之,咱们赶紧上船捕鱼,皇上龙体欠安,正是我等报答皇恩的时候。”萧衍把诏令放进口袋,转身就要上船。
“慢着。”张弘策顺手把他拽了回来,“你不觉得这里面还有大文章吗?”
“什么大文章?”萧衍疑惑地看着张弘策。
“你想想,宫中征求银鱼,为什么不向京师附近的州郡要,而单单看上了这西部边陲雍州?这不是舍近求远吗?你再想想,从雍州征求银鱼也就罢了,又为什么要你亲自护送?”
“这个……也许怕路上出差错吧。”
“凡事不仅要从正面想,也要从反面考虑考虑。”张弘策扶了一下萧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叔达啊,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有些事不得不防呀。你想想,当今皇上的宝座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你帮着弄来的?”
“事情不能这样说,是皇上天命所归,理应君临天下。”口上虽这么说,可萧衍心里有数,他为什么要帮萧鸾?就是因为齐武帝萧赜父子逼死了他父亲萧顺之,使他五内俱崩,暗自立志,一定要雪此心耻。原来,齐武帝在位期间,他的四子萧子响任荆州刺史,不安分守己,越规私作锦袍,交易器杖,渐露谋逆迹象。经多次劝说无效,齐武帝没法,只得派萧顺之领兵赴江陵讨伐。可临行前文惠太子又给了萧顺之一道密谕,务要除掉萧子响,因为在文惠太子眼里,萧子响就是他登基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萧顺之觉得自己既有皇上的讨伐诏书,又有太子密谕,且太子终究要君临天下,便不听萧子响辩解,在射堂绞杀了他。没想到皇上很快就后悔了,怪恨起萧顺之来。萧顺之忧惧染病,不久便郁闷而死。齐武帝驾崩后,辅臣萧鸾把持朝政,寻找种种借口诛杀高武子孙。萧衍感到非常解气,他知道萧鸾要谋取皇位,便献釜底抽薪之计,帮助萧鸾轻松扫清了障碍,登上了皇帝宝座。
“叔达呀,事情不能再这样遮遮掩掩了。你帮皇上谋取了天下,开始他让你入直殿省,先授你为太子中庶子、领羽林监,接着又一步一步把你调离京师,先让你出镇石头城,最后把你弄到西部边陲,表面上看是对你重用,让坐镇一方,实际上是不信任你,怕你做大,不让你在朝中掌权。”
这一点萧衍心里是清楚的,萧鸾坐稳天下后,心里忌惮自己,且已开始防范自己了。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萧鸾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其实,他萧鸾不也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吗?自己借萧鸾的手雪了自己的心头之恨,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萧鸾如此排挤打压自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呢?好在自己现在镇守藩外,还不至于轻易成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便说:“镇守也好,支开也罢,反正我来到雍州,觉得鸟儿出笼、囚虎归山了!”
“可是,这次皇上要收虎入笼。如果皇上真的病了,他要考虑太子的继位问题,怎样让太子坐稳天下,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高、武子孙已经被皇上剪除殆尽,皇上驾崩之前定会想办法扫除太子脚下的其他绊脚石,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方镇重将。”
“我又不是那块绊脚石。”
“你自己认为不是,可皇上会这样想吗?”
萧衍慢慢抬起头,用征询的目光问:“那该怎么办?”
“万一皇上驾崩,太子年幼,觊觎皇位者恐不在少数,望你早有准备。”
“准备什么?”萧衍警觉起来,“我深沐皇恩,岂有他心?只望守好边陲,抵御北魏,保大齐安宁。”
“叔达虽无异志,但处此多事之秋,也要自保啊。”张弘策吩咐着,“你先安排人去捕鱼,别的事再回头商量。”
望着浩浩荡荡的雍水,萧衍陷入了深思。
夜晚的京师建康,一个少年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溜达着。这里灯光闪烁,人影憧憧,不少馆舍门前站着妖冶的美女向行人打着招呼。少年在男仆的引领下,进到一家豪华妓院。
老鸨身着浓艳的服饰,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哎呀,这位少爷,你可是第一次来呀。是来解馋的,还是来销魂的?”
“废话,解馋和销魂不都一……一样吗?”
“不一样。解馋是说你平时缺这东西,出来尝尝鲜,补一补;这销魂嘛,是你平时不缺这东西,出来打野食,变着法儿寻找新的刺激。”
“哎,说得还蛮在理的,快把上好的货色拿……拿出来看看。”少年斜着眼睛四下里搜寻着,他长得高大魁梧,膀阔腰圆,可就是说起话来不利索,老鸨禁不住上下打量着他。
“好呀,你就请好吧,我们这莲香院呀,别的没有,要美女可有的是,个个如花似玉,赛过仙女儿。”老鸨一边命人上茶,一边招呼,“春枝儿。”
春枝儿走了出来,胖胖的,她扭动着腰肢,像个臃肿的虫子。
少年没看中,摇了摇头。
“秋叶儿。”
秋叶走了出来,瘦瘦的,她脸上堆着笑,用火辣辣的眼神去勾少年。
少年没感觉,又摇了摇头。
“蕉蕊儿。”
“汪汪汪。”从里边窜出来一条狗来,围着少年转了一圈。接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跟了出来,她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神情呆板,上来就挽起少年的胳膊,硬邦邦地说:“走啊,我陪公子好好玩玩。”
少年把手抽了回来。
这时,那条狗上前嗅了嗅了少年的裤脚,又“汪汪”了两声。少年竖起眉笔,瞪起眼睛,提起脚,“咚”的一声踢在狗头上。那狗“呜啊”一声飞出门外,四个爪子蹬了几下,死了。
蕉蕊大叫:“哎呀,不好了,打死狗了!”
老鸨愣了一下,也大叫:“快来人呀!”
一会儿就围上几个黑衣男子,七嘴八舌地嚷嚷着:“那里来的泼皮?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拿起来告官!”“打他!”“狠狠地打!”一个男子撸起袖子,攥起拳头,就要打向少年。
这时,站在门外的男仆跑进来,陪着笑脸:“诸位大人息怒,是我家少年的不是,要多少钱,我赔我赔!”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托在手中。
“不是钱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老鸨不依不饶。
“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我又没骂你,没打你,你为什么打死我家的狗!”
“是你看不起我,你家到底有没有好货?”
老鸨注意地打量了一番少年,眼珠子一转,眼皮子一翻,冷冷地问:“你手里到底有几个钱?”
“你要多……多少钱?”
鸨母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
鸨母摇了摇头
“五百两?。”
鸨母点了点头。
“白的?”
“我要黄的。”
“只要货好,黄的就……就黄的。”
老鸨转怒为喜,赶紧吩咐:“快快快,快把镇院之宝请出来。”
一会儿,一个天仙似的美女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少年一时竟看呆了,只见这女子肌肤白嫩如月光沐浴,明眸闪烁如春水荡漾,腮上红晕似朝霞初露,纤纤腰肢似杨柳拂风,加上一头云髻高耸,雪胸撩人,他禁不住咽着口水,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俞妮,叫我妮子好了。”声音如莺婉转,叫人心醉。
少年禁不住上前拉着俞妮子的手,努力把话说得利索些:“我朝思暮想的美人原来在这里,走,我们上去说话。”
“哎,先不急,东西呢?”老鸨显然有些不放心,伸手拦住了他们。
少年恍然大悟,对站在门外的男仆说:“把东西拿进来。”
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木箱进来,箱子打开,金光灿灿的金砖整整齐齐地摆在里边。
老鸨走上前,眼里放射出贪婪的光,她拿起两块敲击了一下,发出短促的声响,然后抬起头,把所有的笑意都堆在了脸上:“是真金子!少爷果然大方,快上去说话,上去说话。”
二人来到楼上,还没坐下,少年就急不可耐地去解俞妮子的衣服,俞妮子一把攥住他的手:“相公莫急,你还不知道我身份呢。”
“妮子,你什么身份不重要,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少年又要强行解衣。
俞妮子使劲把他的手拿到一边:“你先听我说,其实你也是我梦中之人。”
“此话怎讲?”少年停住了解衣服的手。
“我本是王敬则府上一个使唤丫头,他见我长得漂亮,纳为侍妾,谁知那老头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皇上,皇上要杀他。他天天在外打仗,没空回家,他家夫人不容我,趁机找茬儿把我赶了出来。我走投无路,流落在此,可是一直没有接客。这些天来,自己经常夜里做梦,梦见一个少年体魄健壮,风度翩翩。适才在楼上看到你,我心中一惊,原来你就是我的梦中之人。”说着身子软软地贴近少年。
等到俞妮子乌云似的鬓发触到少年的鼻子时,他用力一嗅,一股奇香直冲脑门,他一把抱起俞妮子,顺势扔到床上,二人折腾翻滚,一个莺声婉转,一个虎吼狮叫,颠来倒去,直到精疲力竭。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抚弄着俞妮子的秀发,俞妮子竟啜泣起来:“相公今日要了我的身体,以后可要管我。”
那少年倒也痛快:“你放心,今后我让你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住豪华宫殿。”
“住宫殿?”俞妮子感到吃惊,“你是宫里的人?”
少年见自己说漏了嘴,便也不再隐瞒:“对,就是住宫殿,而且住最好的宫殿。”
“你是……”
“不瞒你说,我是当今太子。等我当了皇上,就把你接进宫中,让你富贵一生,荣耀一世。”
俞妮子紧紧抱着萧宝卷,激动地泪流满面,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
这时,男仆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边跑边喊:“少爷,少爷!”等他来到楼上,看四下里没有别人,又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萧宝卷没好气地说:“梅虫儿你喊什么!像是死了爹似的,没见本宫正忙……忙着吗?”
“是要死爹……不不,殿下,你的好事来了,你就要当皇上了!”
“什么意思?”
“有太监来报,说皇上快不行了,要太子赶紧进宫呢。”
阴雨连绵,道路泥泞。陈庆之和十几名随从用马背驮着鱼桶,艰难前行。萧衍领头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一匹马前脚陷进了泥窟窿,马身子一摇晃,眼看就要倒地。说时迟那时快,萧衍一个箭步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去护那鱼桶,情急之中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身体浸在泥水中,可他仰面朝天,双手稳稳地托着鱼桶。
陈庆之急忙拉起萧衍,众人也都围拢上来,问长问短。陈庆之略带责备地摇着头:“老爷,你这是何苦呢?不就是几条鱼吗?我们带了很多,也差不了那几条。”
“你这孩子,皇命大如山,皇上要多少就是多少,一条也不能少。”
“哎,老爷,听说这鱼是给皇上治病的,咱把鱼送进宫里,治好了皇上的病,皇上一高兴,肯定会封你个大官。”
“封什么大官呀?我的官已经做得不小了。”
“进皇宫,当宰相。”
“小小年纪胃口可不小,我告诉你,皇上对臣民隆恩浩荡,臣民效忠皇上天经地义,不是为了求得什么封赏。”
“老爷,听说皇上手里有的是官帽,有的是金银,谁立了功他就赏给谁。”
“好,我求皇上赏你个漂亮媳妇,生一大群孩子,哈哈哈!”
陈庆之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摩挲着脑勺,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正福殿内,所有幕帘都是红色的,萧鸾躲在龙榻上,面容清瘦泛黄,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他盖着红色被子,穿着红色衣服。大臣们也都穿着红色官服,分列两边。萧鸾崇信道术,自正月患病以来,更是迷信厌胜之术,将所有的服饰都改成红色,就连太监宫女都要穿红色衣服。
萧鸾年不过五十,但由于长年深居宫中,花样翻新地与后宫嫔妃厮混,导致龙体亏损,为了显示自己的威猛,只得服用大量补药,结果毒气侵身,御医束手无策。黄泉路上无老少,自己虽贵为天子,也迈不过这个槛。随着病情的加重,萧鸾在考虑后事。长子萧宝义聋哑有废疾,无法立储,故已立次子萧宝卷为太子。而太子年少,自古少主难保,必须为其扫清障碍。这些年来,为了巩固皇位,虽然杀了不少高、武子孙,现在数来数去,仍还有十位亲王活在世上,为了监视这十位亲王,开始萧鸾要求他们每月初一和十五要入宫晋见。最后终于痛下狠手,毅然决然除掉了他们。
亲王没有了,可还有异性藩王,萧鸾反复思忖之后,最后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身上。王敬则曾帮萧道成杀了少帝刘昱,逼刘准禅位;后来又谋划杀了少帝萧昭业,用别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前程。可是王敬则不安分,他的胃口越来越大。还是萧衍献计,让王敬则以三公身份到富庶的会稽郡任太守,并选美女以娱其心,才使他不敢轻举妄动。萧鸾知道,王敬则谋逆之心不死,如果不杀了他,自己驾崩之后,太子将无法收拾局面。可他这些年来一直装得很低调,没有反相,没有反相不要紧,可以逼反他。萧鸾以给自己解闷为由,让王敬则长子王仲雄进宫弹奏焦尾琴,借机扣押了他。王敬则终于中计,他以前朝旧将身份,打着拥立南康侯萧子恪的名义起兵,身边聚集了一些有名望的旧将,不少百姓不明真相,也纷纷扛着竹竿、锄头前去投奔,叛军达到十多万人,正向曲阿进发。为了斩草除根,他把王敬则的儿子全杀了,并派崔恭祖、左兴盛、刘山阳等前去剿灭,也不知结果如何,到现在还没接到一份战场奏报,实在让人揪心啊。想到这里,他不禁又重重地咳嗽起来,脸红一阵,白一阵,样子十分吓人。
殿外,一群道士正忙着做道场,道士们舞来舞去,道场内一会儿烟雾弥漫,一会儿火光冲天。
看见萧宝卷回来,徐孝嗣心里焦急,快步走过去说:“殿下,再找几个和尚做做法事吧。”
“不合适吧。”萧宝卷并没有显出多么着急,“父皇一向不……不信佛。”
“皇上如此病重,不能只用一种法子,佛道各有所长,让和尚做做法事,或许也能免灾。”
萧宝卷不再说什么,咬了咬嘴唇,好像也点了点头。徐孝嗣了解太子的脾气,这就表示不反对,既然不反对,就赶快行动,他命人去定林寺找僧祐住持,带领和尚进宫祈祷。和尚来了,见道场规模很大,便在一个角落里打坐念起经来。
经过多日的长途跋涉,萧衍终于来到皇宫,宫里的情景证实了张弘策的猜想,皇上真的病了。他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正福殿。此时,太医正忙着给皇上诊冶,随着一匙匙的汤药流进萧鸾的口中,他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缓慢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他看见了萧衍,他的眼睛明显睁得大了一些,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在说:卿来了。
萧衍眼圈泛红,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皇上,祈愿皇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萧鸾仍没有说话,他是在积攒着力量,等待一件大事的到来。正在他闭目聚神之际,太监添福端来一个木盒,小声奏报:“皇上……皇上!喜事,大喜啊!”
萧鸾睁开眼,努力抬起上身,太监添福急忙上前,扶正了一下,上身底下给垫了一个枕头。
“什么事呀?”萧鸾看着太监抱着的木盒,吃力地问。
添福掀开盒盖:“王敬则的首级押来了。”
此时的萧鸾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威,声音虽然弱小,但龙威仍在:“诸位爱卿,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叛逆的下场,自古王侯将相妄窥神器者,下场莫不如此。”
众臣一齐颂道:“皇上圣明,江山永恒。”
“萧衍!”萧鸾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一些,竟吓了萧衍一跳。
“微臣在。”
“朕命你进贡银鱼,可带来了?”
“带来了。”萧衍向外示意,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水桶进来,水桶内,银鱼在水里欢快地游动着,“皇上,条条都是活的。”
“朕命你什么时候送进宫里?”
“八月二十七日。”
“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今天是八月三十日。”
“大胆萧衍!你违抗圣旨,拖延时间,该当何罪?”萧鸾一声怒斥,给了萧衍当头一棒。
“皇上,这鱼是用水桶盛着放在马背上驮来的,马跑快了就往外溅水,又加上途中遇雨,故耽误了行程。”萧衍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朕给你的时间足够,还狡辩什么?这银鱼是给朕治病的,你故意延误时间,是不是要置朕于死地啊?”
萧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不敢,请皇上明察。”
“你目无君上,犯大不敬之罪!”萧鸾命令道,“虎贲勇士!把萧衍拿下,投进大牢,交廷尉……”话没有说完,又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
众臣见此情景,虽欲劝谏,也只好作罢。几个武士上来,捆了萧衍,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