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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马:柯鲁柯之秋(组诗)

来源:《中国铁路文艺》 发布日期:2021-01-20


柯鲁柯的落叶

 

柯鲁柯之秋

纯净得令人在眺望中无言

似乎每一片落叶

都隐忍,暗含了悲剧之美

逆光行走,斜穿一条公路

我仰望着树叶边缘小小的金边

如祭献的小小花环

 

北方,头戴雪帽的远山如王者安坐

九月,德令哈的秋天

葆有着罕见的典雅

 

刚才,那些匆匆闪过车窗的树干

像逆行的人群。哦,远方

成排成队望不到尽头的杨树

是最初到来的垦荒者吗

我从落叶中认出了它们

军装上的那种黄

 

几十年了,它们分明还在迎风歌唱

而掉队者的那些,声音反而更大一些

杨树们的站姿、秩序、歌声

也与海子的抒情诗如出一辙

 

消逝之美,那么令人追惋

如每一片落叶,至纯至美

总会适时选择一阵中意的风

与生命潇潇洒洒地松手

 

树木与灯盏

 

在德令哈

这些深秋的杨树

这些摩肩接踵又秩序井然的杨树

让我想到北方之北的俄罗斯

以及记忆中那些著名的油画

 

收割后的旷野

袒露着某种近于伟大的疲倦

是的,所有的成果都已回家

只有高处,秋风的画笔和铲刀

还在创作,面对天蓝的画布

这一排抽象的古典现实主义画家们

穿着斑驳的灰围裙

 

而影子,那些下摆波及村庄的大围裙上

那些杂糅难辨的生活底色

也是一幅现代派作品

 

一株孤独的向日葵已经完全失血

但它还是和杨树一样执拗地立着

这草本植物中最后的坚持者

如夕阳如金的大地上

最后一位走上绝路的人

 

苦廋的脖颈,如问号

挑着一个失明的灯盏

 

晨跑时遇见老座椅

 

今天晨跑

在马路边遇到资深的座椅

我不由停下来

坐了一会儿

 

想起当年呵

我们在雨中,或者

树荫下谈情说爱

如今,当你的脾气、你的腰

法桐一样变粗

 

我之爱,一如

晨风般细腻如丝

一如扶手上的包浆

 

学 习

 

无疑,这些杨树

是我见过的最伟岸的杨树

和最有乐感最具诗意的杨树

走到近前观察

它们的根部和躯干

又是那样朴素和平凡

 

只有那些到了高处的枝叶

到了杀伐的刀斧无力企及的高度

它们才敢放纵

才敢于尽情展现自由恣肆的美

 

在这个秋天

在德令哈郊外的柯鲁柯农场

一排一排的杨树

以不厌其烦的风中微语

教习我生活与艺术的

——某些关系

 

一个人在高原寻找一块石头

 

一个人在高原寻找一块石头

不是宝石和玉石

是一块像这个人一样普通的

又形而上的石头

 

像杨树高举的手臂

在天空的笸箩翻找一朵中意的云

像此刻,打开高原的史册

寻找其中的一个字词

像我此刻,寻找一个只适合这首诗

这一行的这个位置的词

 

后来,发现越是在满是石头的地方

越是很难找到那块中意的石头

天黑了,依然两手空空

仰望着天上那块

发光的圆石头,心想

 

有朝一日

万一我找到了那块石头

就幸福地闭上眼

任它一石头砸死

 

意 念

 

凝视沉稳庄严的大山

我想

它不一定没有飞翔的欲望

 

孤蓬自振

惊沙坐飞

望着山巅云雪混淆的飞白

回味古人与之相关的言论

 

恰若刚才,三朵云影

让山腰生出了灰黑而有力的巨翅……

 

晨 跑

 

抬头,望见朝阳

透过茂密的树叶

制造出早晨另外的星空

 

甬路湿潮

未被梦游者踩到的蜗牛

也停止了彻夜的劳作

那闪亮的足迹,有艰辛

更涵纳神秘的谶语

 

是的,睡眠中的万物

各有不同的足迹

而大家早晨的醒来

亦有着不同的迟缓与延时

是的,夏天已过

 

银杏的折扇由绿转黄

借助阳光,在千万枚树叶中

辨认出一个剪影

借助阳光,看清剪影的侧面

美于正面

 

秋 风

 

早晨,树林中跑步

披着秋风的蓝色T恤

是的,透明的风

就搭在肩上,世界也在

 

树叶像密集的鱼群

游动,自由而充满秩序

阳光的雨点透过来

如月夜大海的粼粼波光

 

夜雨之后,秋风

清晰而透彻地穿过毛孔

穿过骨缝,穿过心灵和脑海

树枝在梳理着一团一团的风

 

我也是,很多愉快和烦心的事情

都要一一梳理

昨夜,一场雨秘密梳理了天空

所以才有早晨无处不在的透明

 

所以,我才有可能

成为一把幸福的梳子

 

只有几棵枯草认领了这浩大的平衡

 

高远之处还有高原

与荒凉对应的是沉默

几棵枯草与两根铁轨

维系着浩大的平衡

 

我考量世界的视线

从硬卧和小桌板的角度出发

发现荒凉有多么广大

沉默就有多么深沉

 

当万物消失

时间之脸消失

眼前,如最初的荒凉与沉默

 

当时间随着万物消失,世界一道

似乎从未有意开启过嘴唇

 

钢轨旁的站立者

 

钢轨旁的站立者

也是油画中的思想者

那些站姿和面容熟悉的工友

在劳动和两列火车的间隙

在一帧黑白分明的版画中

我看见了他们雪白的牙齿

 

他们刚刚停下劳动

如一排有血有肉的枕木令人尊敬

刚才,那些旋拧螺丝的动作

多么迅疾而完美

 

透过车窗

都是那些透明的微笑

和微张着投掷过来的眼神

那些善意的微微羡慕的眼神

那些对视一次就会揣在怀里

暖上一路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