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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江苏作协文化”是一份礼物,我们要维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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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30日,56岁的作家毕飞宇当选新一届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著有长篇小说《平原》《推拿》《那个秋天、那个夏季》,中短篇《青衣》《玉米》《雨天里的棉花糖》《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是谁在深夜说话》《相爱的日子》等,是江苏省第一位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被江苏省委省政府授予“为江苏改革开放作出突出贡献的先进个人”,被法国文化部授予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在2021年的第一天,毕飞宇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专访实录

澎湃新闻:当选新一届江苏作协主席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毕飞宇:我刚刚当选,从上级部门决定我成为候选人到我当选,也只有短短的几天。我必须诚实地说,我没有具体的计划,事实上也不需要,江苏作协是一个成熟的和高质量的一个协会,它有章程,它有计划,我只要按现有的计划行事就可以。

但我想和你谈点别的,我记得我来到江苏作协的时候只有34岁,光头,刚刚成名,回过头来看,许多地方都是不得体的,但是江苏作协包容了我。我的那一拨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好了,对了,我现在必须加上一句,还有领导。那时候我其实是不清晰的,我获得了一个特别宽松的空间。现如今,我愿意把这个特别宽松的时空命名为“江苏作协文化”,它温和、重才、不妒、相互提携。这个文化太好了。它是命运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我今年56岁,也做了领导,是我把这份礼物送给年轻人的时候了,这份礼物我必须送出去。江苏作协的工作人员换了好几拨了,这种文化还在,我不能让这种文化烂在我的手上,它关乎未来。在此我有一个请求,我们这些在江苏作协当领导的,一定要自觉地保护这个文化,它对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我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在我离任的时候,这种文化还在,我就是一个合格的作协主席,如果这种文化没有了,那我就不及格。我们要爱,即使不爱,一定不能恨,一定不能妒,不能搞事,不能搞人。说实话,我的上一代作家和我们这一代作家还是有点才华的,是真的有,我们的性格不同,说话的方式不同,可我们彼此珍惜,惺惺相惜。我们的内心都有一份厚道,谁出了成绩,我们都会分享。老实说,我所取得的那点成就,和这个文化分不开。你想想看,一天到晚窝里斗,哪里能心平气和?糟糕的心态会带到作品里去的,会让作品变得俗气。你可以写很俗的人和事,但是,你作品的气息不能俗,这个你懂的。现在,我已经是江苏作协最老的几个老人之一了,我要说,江苏作协最大的财富其实不是几个名家,而是由这些名家共同营造起来的氛围,也就是我们江苏作协文化。我们要维护它,为了我们的每一个成员。

澎湃新闻:说起江苏的青年作家,我刚刚参加了新一届紫金山文学奖的颁奖。我注意到,45岁以下的作家占到了46%,你如何评估现阶段江苏文学“后浪”的力量?

毕飞宇:这样的比例很正常,再高一点也是正常的。江苏历来都是文学的厚土,人才辈出是一个常态。与此同时,我们也习惯于向年轻人倾斜。我告诉你一个事,每一次评奖,我们江苏作协的老人都是往后退的,需要作协的领导去做工作。为什么?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范小青很不容易的,江苏作协的主席真的不好做,报奖的时候你要去求人。老家伙们不肯报啊。可也不能不报,获奖名单出来,一个名家也没有,那也不好看是不是?所以呢,我要告诉江苏的青年作家,我说的是45岁以下的这个部分,不要慌,不要急,好好写,只要你有好作品,江苏不会埋没你。我还要对年轻的作家说,要把自己当成一棵树,一棵树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但永远也不要拿自己当气球,气球飞得再高都没有用。首先要让大家看到你的作品,而不是你这个人。大家都看到你这个人了,可你的作品不行,那有什么用呢?

在此,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我们的年轻作家,我们江苏有一批好的批评家,要相信他们的职业品质和职业水准,他们会看到你们的。即使你没有得奖,他们也会看到你。

澎湃新闻:我还注意到,在江苏,除了“后浪”的强劲,近年来赵本夫、叶兆言、储福金这些“乘风前浪”也非常显眼,你如何看待他们的写作?

毕飞宇:赵本夫已经73岁了,这一次得奖的是《天漏邑》,可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他的新作,他的新作是《荒漠里有一条鱼》。他能写到什么时候?我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不只是赵本夫,范小青能写到什么时候?周梅森能写到什么时候?叶兆言能写到什么时候?储福金能写到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还有我的“奶奶”黄蓓佳大姐,她能写到什么时候?谁知道呢。这一波作家的创造力太豪横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苏童,他现在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但是,在文脉上,他永远是我们的作家和我们的骄傲。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就那么能写?我记得我参加过一次会议,讨论的是中国作家“短寿”的问题,我记得我没有发言,因为我很清楚,作家的“寿命”取决于他的学养,学养越好,写作的周期就越长,这一点在西方作家的身上早就得到体现了。我们的“乘风前浪”这么能写,和他们热爱阅读是分不开的。我敢和你打赌,叶兆言如果能活到120岁,这家伙能写到119岁。俏皮一点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有兆言在,谁在江苏也别想消停、别想偷懒。在这里我只能引用兆言的话了,“你他妈就是要写。”我希望叶兆言能活到120岁,就坐那儿,让年轻的作家朋友们看着,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澎湃新闻:南京是“世界文学之都”,你计划为“世界文学之都”做哪些工作?

毕飞宇: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机构,我们交往很多,我们可以合作得很好。南京是一个很特殊的城市,民间读书会非常多,可以说,星罗棋布,这是南京的魅力。

澎湃新闻:作协主席既是荣誉,也是责任,你如何平衡行政工作和自身写作之间的关系?

毕飞宇:这个我不用去平衡,我所认识朋友,除了余华,基本上都是作协的主席或副主席,我没看到哪个作家因为这个影响了写作,相反,迟子建、阿来、范小青、艾伟、东西、叶舟,他们做了主席之后越写越好了。你自己去看他们的作品,然后你自己去判断。你还是要相信我们的。今天不说我自己的事,作为主席,我要尽力做到的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