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各种似是而非的言说盛行时,萧殷坦率地提出他的批评意见,指出文艺应该遵循艺术规律,这在当时的文艺理论界来说,可谓空谷足音。”
日前,萧殷学术研讨会暨《萧殷全集》新书发布会在河源举办,近百名文艺界人士围绕“萧殷文艺思想和中国话语与叙事体系构建”展开研讨。中国作协原副主席陈建功谈及,作为新中国文艺批评战线重要的评论家,在“题材决定”论、“主题先行”论大行其道之时,萧殷的理论勇气如空谷足音;萧殷批评所崇尚的实践品格,对当下言必称海德格尔、文必引德里达的文风,仍具示范意义;要想讲好中国故事,务必遵循艺术规律,在题旨和情感的呈现上,追求那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
中国作协原副主席陈建功在萧殷学术研讨会上发表讲话。黄敏立 摄
以下是陈建功老师自述:
萧殷的理论勇气在当时如空谷足音
我知道萧殷先生时,他已辞世。几年以后,在北京见到萧殷先生的女儿,闲谈中知晓先生的作为,当时就对先生有无限敬意。那时萧殷已去世5年,但套用当下的时髦说法,“江湖上仍然流传着先生的传说”。譬如萧殷先生如何指导王蒙修改《青春万岁》,怎样发现青年王蒙身上蕴藉的才华,以及他告诉青年写作者艺术感觉应该如何养成等。
我对先生所传递的文学理念,由衷信服;对他在理论融通的背景下所展示的实践品格,格外敬佩;对他在不同的时期为尊重文学创作规律而发出的呐喊,感同身受。我之所以佩服萧殷,是因为他真实坦诚的人格操守,以及由此焕发的理论勇气。当“题材决定”论、“主题先行”论等大行其道、高视阔步之时,萧殷先生发出了质疑,而这种质疑有时表现为理论上的陈述,更多时候是对文学作品的讨论。
萧殷先生是当代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批评家,不只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文艺报》的主编、文学讲习所的副所长和广东省作协的领导职务,也不只是因为他写过很多理论、批评文字,我以为,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在那个历史阶段所体现出的理论勇气。
在那种时代环境和社会氛围中,萧殷先生的质疑无疑具有巨大的挑战性。从为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辩护,到对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的解读。遥想当年,我都不免为他捏一把汗,感叹他“孤军奋战”之难得。
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河源图书馆供图
“公式化”“概念化”是艺术形象塑造的大敌
萧殷视野开阔,不仅革命文艺理论功底深厚,而且结合创作实践,最终形成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和美学追求。因此,萧殷的“不苟同”,绝非“雷人”和“作秀”,而是展示了他独有的文学体悟。以深厚的学养和知行合一为支撑的实践品格,这就是萧殷的文学批评总能一语中的、切中肯綮的原因。
这种“接地气”的文学评论,对时下某些浅尝辄止、故作高深的学风和空泛高蹈、华而不实的文风,极具示范意义。
文艺作品是以作家丰富的生活积累、情感积累和独特的审美追求而为接受者“重新铸造的世界”,“公式化”“概念化”是艺术形象塑造的大敌。同样,任何深谙创作规律的批评家,也不应把自己的批评止步于某种标签的套用或“类型化”的归纳。
经萧殷点拨过的青年作家们,至今仍对这位师长的教诲拳拳服膺。从当年王蒙的处女作《青春万岁》中,萧殷看出这位青年创作者稚嫩后面洋溢的才情,又鞭辟入里地指点他如何在人物塑造、谋篇结构上进一步努力。终于催生了《青春万岁》的出版。萧殷的理论和批评文字平易近人、深入浅出。他总是能贴切地深入到作品本身,甚至把握住作家创作心理上的焦虑和困扰,难怪他的评论,不管是批评还是赞许,总让作家们感到豁然开朗、受益良多。这一点从《萧殷全集》所收录的书简中不难找到印证。
1982年,住院期间,与学生程贤章谈论稿件。河源图书馆供图
萧殷的现实意义:扭转狐假虎威学风、佶屈聱牙文风
《萧殷全集》出版的现实意义是什么?首先,对反省我们文艺批评的风气有重要的启示。现在,有的文艺理论和批评文字越写越悬,一张口就是海德格尔、德里达,学风狐假虎威,文风佶屈聱牙。我认为,萧殷的平易而深刻,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其次,我们心心念念的“时代精神”“时代典型”,并不能仅仅因某一题材的重大、某一角色的“光辉”而加冕。这种把艺术形象等同于阶级分类的肤浅认知,早已被萧殷多次指错;也曾经在所谓“三突出”的创作原则中,被证明它会使文艺的道路越走越窄。萧殷告诉我们,艺术形象既不是某种政治阵营的归属,也不是空泛概念的“传声筒”。他借用别林斯基的名句告诉我们,艺术形象所塑造的,是“熟悉的陌生人”。文学必须通过当下的“这一个”,塑造“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这对我们思考如何攀登文艺的高峰,开发文艺更广阔的天地,使之拓展民族情感的深度,真正成为“民族精神的火炬”,无疑非常重要。
萧殷公园。
其三,是萧殷对文艺理论,特别是“典型论”研究的贡献。随着中国当代文学的创作发展,文学理论界也将不断拓展自己的疆域。文学理论在实践里的发展和创新是永无止境的。萧殷时代是提倡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时代,后来的中国当代文学中,又有象征主义、现代主义、黑色幽默等创作方法的运用。
如何既吸取传统文艺理论中的精华部分,又和新的审美经验相结合,推动理论创新,这是要不断努力的。但萧殷先生“典型论”的理论贡献,不可磨灭。他在对革命文艺理论的阐发方面,在贴近作家作品乃至创作实践,对当代文学动向的深刻思考方面,还有他平实的言说方式等,仍在继续启迪我们。